笨人自有笨人的光辉

　　但通过一年多的自学，我并没能考上心仪学校的经济学研究生，大四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岗位，毕业后就跟着打工潮，挤在绿皮火车里去了广州，一边赚取碎银几两，一边继续准备考研，因为巨大的生存压力，两次考试发挥的都很不好。在那个本应狂妄、嚣张、青春无敌的年纪，我却过的极度消沉、动荡、一筹莫展。
　　毕业后的三年时间，我始终没有找到很好的着落，于是被家人叫回老家考公务员。2012年清明节前，我进入镇原县城关镇人民政府工作。此后，担任过五里沟村、祁川村党支部书记、第一书记。三年的基层工作经历，为我积攒下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和人生阅历，也是迄今为止，最让我难忘的一段峥嵘岁月。
　　三年任期结束后，我出版了第一本学术文集《祁村奋斗——一个村支书的中国梦》，得到不少媒体的关注开始进入公众视野。以我现在的眼光看，十年前的研究成果还非常青涩，但至今我都能收到来自很多地方的基层干部的读后感，有位于广西中越边境的驻村干部，有位于新疆中哈边境的第一书记，他们告诉我，这本书曾给他们以力量和希望。
　　大学毕业之后的十年时间里，我淋过大雨、睡过天桥，当过村干部、卖过三轮车，在那兵荒马乱的青春里，一直身处社会最低层，遭受各种社会毒打。我想提前告诉你们，成长是一件极度残酷的事情，但又生怕你们过早的知道了真相。
　　04
　　当年，我在村里工作的时候，每天中午在田埂上都会坚持学习外语。无数个汗流浃背，挑灯夜读的日子里，始终手不释卷，笔耕不辍。过去这些年，我无论是浪迹江湖，还是身居庙堂，不管在哪个卑微的角落里，我都没有放弃过自己。因为这世上的失败只有一种，那就是半途而废。
　　在读完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农业硕士，兰州大学的法律硕士之后，我开始准备博士研究生的入学考试。记得有一次去西安参加英语雅思考试，正直正月初三大雪纷飞，我深夜背着行囊，还没有找到可以栖身的酒店。那时雅思考试一次的报名费就得三千元，是我当时的女朋友（现在我的妻子）一个月的工资，我考了三次雅思，就败光了她的一枚钻戒，想必在她看来，一定是荒唐至极。
　　2018年，已经三十岁的我，辞了所有工作，告别了家人，再次来到北京，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，师从张晓山先生攻读农业经济学博士学位。想当年，一介书生，混迹江湖，有幸来到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最高殿堂，师从中国最顶尖的农业经济学家。恍惚间，真是如同大梦一场。
　　然而学业开展的并不顺利，因为我之前杂乱无章的学科背景，且没有经受过正规的经济学学术训练，一段时间科研项目进展非常缓慢，用两年时间重读经典，用一年时间穿梭全国11个省份做田野调查，最后的博士论文依然没能通过答辩，未能在三年内如期毕业。
　　因为长期远离家乡，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，背负着家人太多期待，让我生活陷于困境与重压之下，一度不得不依靠专业的心理疏导和抗焦虑的药物，才能正常入睡。最终经过两次延期，三次答辩，才勉强获得学位。
　　过去十几年里，我因为“7次研究生考试，3次博士论文答辩”的“黑历史”，而贻笑于中国学术圈。有人笑我智商不及格，但没有人笑我始乱终弃。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史诗，那些逆境往往是最好的教育。今天的坎坷，都是为自己的未来塑造着形象。那每一次荒诞的经历，都将有朝一日，为你书写传奇。
　　因为我在草业科学、法学、经济学等多个学科的积累，以及在上述领域取得的些许研究成果，被中国工程院院士任继周先生推荐，重新回到母校兰州大学草业学院，从事草畜产业、农业经济、农业伦理等方面的教学科研工作。
　　至此，18岁高考结束之后，又是一个18年。2022年秋天，我结束了漫长的漂泊与跋涉，终于回到兰州，与家人团聚。虽然暂时进入了大家所认为的舒适区，但对我这样一个年龄偏大，且不入流的青年学者来说，依然前路漫漫。但我终于得以稍作喘息，来回头审视我走过的路途。并有机会、有勇气在此与大家分享。
　　05
　　如果大家从我荒诞的故事中，依然能看到一丝真诚，那就请允许我斗胆向学弟学妹们，送上以下几点不合时宜的希望：
　　一是希望你们能在忙乱中学着做个轻松自在的少年。我在工作中接触过很多家长和同学，对高考之后的人生一无所知，甚至都没有足够的警醒，可以意识到比高考更残酷的人生都在高考以后。现在，最让我羡慕的童年，从来都不是什么优质的学前教育、疯狂鸡娃的励志故事、卷王之王的海淀妈妈，而是一个少年，能在那群山之间、万峰丛中、河滩沟堑，无忧无虑的撒欢，无拘无束的嘶吼，那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。希望你们在中学时代，除了积累点滴知识之外，能更加注重积累健硕的肌肉、贪婪的睡眠、爽朗的笑脸、愉悦的心情、阳光的胸襟，和自由自在的呼吸。因为人生足够的漫长和枯燥，以至于要消耗掉上面的这些所有储蓄，希望到那时，你们不会资不抵债。
　　二是希望你们能绵绵用力养成不轻易服输的顽强品质。有一次，我在北京与几位镇原籍的老乡相聚，聊起当年以傲人的高考成绩跻身北京名校，以及十几年来在首都艰苦奋斗的岁月。我们因从事不同专业难免各种分歧，但有一点却颇有共识。我们这些从贫困乡村、艰苦环境中走出来的学子，比其他人更希望通过高考这一场考试来改变命运、实现跨越、完成城市化的梦想，但一场考试承担不起这样的使命，人生也不可能被定格在一场考试之中。如果要说，我当年考上大学，读了硕士和博士，站在高校讲坛上，被很多人目以为是某种必然的话，我想说，在那无数曲折迂回的道路上，这一切更多的都是偶然。因为在神鬼莫测的命运面前，唯一需要成为必然的素质，是永远不轻易服输、永远不会被战败的顽强品格。希望多年以后，你们的同伴都已刀枪入库、马放南山，去享受安逸生活的时候，你依然没有忘记少年时的理想，不会被任何世俗的理由所牵绊，时刻具备披坚执锐、披挂上阵的勇气。
　　三是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胆量去定义属于自己的成功。如果让所有动物都去比赛爬树，那小鱼怎么能爬得过猴子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擅长考试，也不是所有的老师都擅长教学生考试。抱歉我从来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，所以没怎么体会过这种优秀带给人的愉悦。但我清醒的知道，这个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，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，希望我们能坦荡的看待考试成绩的局限，形成属于自己独特的评价方式，才不会被各种眼花缭乱的标准所驱使。千百年来，我们对成功的定义太过狭窄，太过偏颇，希望在丰衣足食的今天，我们能重新思考这一问题，给成功以更加多元化的定义，从此宽容的对待自己，也宽容的对待下一代。因为人生一场，有太多事情远比功名利禄更加有趣，更加意蕴绵长。三千繁华，弹指刹那，百年之后，不过一捧黄沙。如果我们足够的自信、足够的强大、足够的勇敢，从今天起，我和你们，都将不会被命运所裹挟，不会被别人所定义，不会被各种固定的流程所驱赶，更不会因此而受尽伤害。希望多年以后，不管面临多少艰难困苦，我们依然像当初那个笨小孩一样，说自己的人生很酷。
　　亲爱的同学们，多年以后，你或许早已忘记，在自己的成人礼上，遇见过一个失魂落魄却被误以为很成功的哥哥。但我希望今后的人生，你们无论是怎样的惊世骇俗，抑或是怎样的寻常无闻，都能鼓起勇气，以应有的胸怀滋养自己的生命。永远阳光灿烂，永远热泪盈眶。
　　谢谢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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