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魏全明 来源:定西日报
发布/更新时间:2020-12-01 15:50:00
君山路,南北向。向南,跨过清源路,是渭河广场,大禹率众导渭的石质雕像赫然矗立在广场靠南的中段。朝北,步行百十米,翻过拱形观景桥,迎着南门坡坡。再往前走,过了十字路口,就是县政府。
我生活的小城,因源于此的渭河从中穿流而过,故称渭源。君山路是小城的一条老路,但路名是小城大规模改建以后才有的新名字。君山路原不叫君山路,叫“南门坡坡”。中国的老百姓给万物命名,总能随意抓住最显眼的点,以点带面,万物便有了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号。比如说,君山路的旧名“南门坡坡”,走路的人即使目不识丁,但只要听到这个名字,眼前便会浮现出一座颇具规模的南城门,南城门前有缓坡。翻开小城的县志,清康熙年间和民国年间小城的城防图无不明白地标注着,过了清源河,上了南门坡坡,便是小城古老的南城门。时至今日,南城门处无城门,和大地上许多的旧物一般,小城的南城门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殆尽,只留下一个地名,彰显着曾经的存在。
小时候,五六岁时,我得了一场黄疸肝炎。病愈之后,母亲的心里有了阴影,隔上一半年,总会催促父亲到县上给我检查身体。我的家在渭河的南岸,距离县城三十里路。在我模糊的印象中,父亲第一次带我到县城时,我兴奋极了。坐上班车,半小时左右的车程,到了县城,在渭河广场的旧址旧市场下了车,向北往前走就是南门坡坡。天下着毛毛雨,上南门坡坡时,一路拖着稀泥,一步三滑。好不容易上了坡,看完阔气的百货大楼,百货大楼前有几个穿着蓝色新运动服的小伙在极其潇洒地打着台球。我拉着父亲驻足看了好久,然后和父亲去县医院取了药,便回家了。回到家时,母亲问我上县城的感受,我只说了一个字:烂。
后来到县城上了高中,南门坡坡成了我常走的路。窄窄的道路两旁,林林总总的调料铺和杂货铺依次排开。到了逢集日,南门坡坡市声盈耳,浓烈的调料味飘满了整条街道。摊在地上卖的,大多是农具和杂货。为了三五毛钱的小利,买的人和卖的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。下了雨雪,南门坡坡依然是一个字:烂。在南门坡坡走的次数多了,年轻的心便也五味杂陈。邻班的女孩,今天会不会在这条路上经过?若下点雨,配上一把油纸伞,她就是我心中的丁香姑娘了。公园里靠河的百年旱柳几年当中依然是老样子,斜倾着身子,枝丫努力地伸向河面,好像要向身边流过的渭河讨碗水喝。不远处,灞陵桥透出一股谦谦君子才有的安闲劲。他身子朝天一弓,有河风吹过时,便会奏响最为动听的清音,渭河两岸的滚滚红尘,也会随风烟消云散。
在外辗转了好几年,在南门坡坡的东侧,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。小城的小区,起名时大多冠以渭水或渭河。我所在的小区,叫渭水润园。多好的一个“润”字,有了它,钢筋水泥窝就接了地气。印象中原来低矮的平房不见了,君山路变成了一条敞亮的大路。路中间置了绿化带,东侧商铺林立,西侧改建成了花木繁多的小公园,成了人们健身休闲的好去处。路南口立着一块大石牌,上面书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:渭河公园。
君山路的一天,是从早市开始的,早起的人们定要去君山路赶个早市。从君山路的北头开始直到南门坡坡,附近的农人们早已经摆弄好了自家地里产的新鲜菜蔬和瓜果。一人一摊,春天的旱韭带着露水,在晨光中鲜翠欲滴。生嫩的毛白菜,下到锅里就可以做出可口的菜疙瘩。秋天的新洋芋下来了,带着湿润的泥土。沾着黑土的,是南山一带黑土地里挖出的。沾着白土的,大多来自北山地区。君山路的菜水早市,得赶早,若迟上一步,菜农们就收摊回家了。没有了早市的菜蔬,一天的日子就少了那么一点嚼头。
迎着南门坡坡的石质拱形观景桥,依灞陵桥的式样而建,是灞陵桥的姊妹桥。桥的南头常年四季摆着几家水果摊,一家连着一家,平日里生意不错。到了冬天,烤红薯的大铁桶前围满了人,大多是冲着炭火的热乎劲去的。炒毛栗子的小伙一边翻搅着,一边在缕缕的青烟中大声吆喝着:“新鲜的刚出锅的毛栗子,十元一斤,一斤十元,先买后尝!”旁边年轻的媳妇听见了,赶紧凑过去用胳膊肘捣了捣丈夫。小伙挠了挠头,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。
水果摊向南不远,是胡爷豆腐摊。胡爷豆腐摊的招牌很是简单,一块不大不小的长方形硬纸皮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:胡氏豆腐。胡爷是河口人,祖传的豆腐手艺,他中等个头,常年戴着一顶藏青色的老式军帽,黑红脸膛。他家的豆腐色泽略偏黄,瓷实,不用烹炒,切下一小块就着青盐,便能嚼出满口的黄豆香。胡爷的豆腐卖得快,他称好了斤两,报了价,扫过码,临了一定会给买家搭上一小块。豆腐摊不远处,水果摊的后面,是卖饸饹面的小两口,女摊主据说是陇西人。陇西的小吃远近有名,来到渭源,陇渭一家亲。他家的饸饹面面足,色味俱佳,汤汁鲜美,吸引了不少的回头客。君山路不长,像胡爷这样的小摊主还有不少,有的摊主赶季节,有的是这条街的常客。
君山路最热闹的季节,要数夏季。天热了一天,到傍晚时,暑气渐消,下了班的人都要出门透透气,大多数人选择到渭河广场去散步。这时,君山路上人头攒动,烧烤摊带着啤酒摊,方言碰着土语,携家带口,老少偕出。叫卖声,划拳声,欢笑声,间或夹杂着小孩畅快的哭叫声,声声入耳。走过炒海鲜的摊位,锅底喷出的火焰,映红了掌勺的脸。吉祥、富贵哥俩,烤出了一条街最为美味的鱿鱼。长沙臭豆腐臭了少半条街,可谁管它呢?对面的广场传来了悠扬的舞曲,好像是《荷塘月色》。月上柳梢,君山路升起了人间的烟火。
天有雨雪,平时熙熙攘攘的君山路安静了下来,变成了小城真正的网红。在君山路走上一遭,随手一拍,快手一刷,出门在外的人看了,都会惊呼,多美!离了家的人,看到故乡的一草一木,都是美的,古老的乡愁是最神奇的滤镜。小小的小城,在游子的心中,会无数倍地扩大,千好,万好,不如“大渭国”好!我在小城,前前后后加起来,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了。走在无数遍走过的君山路上,我常常会想,君山路,真是一条有活力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