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秦素梅(原渭源县委书记) 来源:《渭城朝雨》
发布/更新时间:2017-10-10 09:13:26
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自从婆母去世后,每逢清明节,我眼中那牛毛般清扬的清明雨,便恰似我追念婆母的缕缕哀丝,那样绵密浩茫而又锥心刺骨。
婆母仙逝已10年了,但她的音容笑貌却常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,甚至很多次在梦里,我还给她捶背、梳头,和她无拘无束地谈笑,心暖暖地沐浴在她母爱的慈辉里。那种幸福让我懂得,在我的心中,婆母是永生的!
有人说婆媳是天敌,但我和婆母的亲情却胜似母女。母亲去世早,蒙上天垂怜,让我遇到了婆母。婆母心地善良,非常体贴疼爱我。我们朝夕相处近30年,从来没有红过脸。因为在心底里,婆母当我是闺女,我当婆母是母亲。在婆母身边,我重新得到了久违的母爱。
和婆母在一起的日子是琐碎而幸福的,大有岁月静好的滋味。
茶余饭后的闲暇时光,我总爱陪婆母漫无边际地拉家常。常常是婆母絮絮地说,我静静地听。在婆母的述说中,我了解了婆母勤劳坚韧、任劳任怨的品质,以及她经历的苦难和人生的煎熬。
婆母16岁嫁到婆家,30多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,经常后半夜起床给全家20多口人做饭、料理家务;白天还要下地干庄稼活,种田、打碾、收割、推磨样样活儿都在行。因为过度劳累,她被裹缠在脚底下的脚指头都磨掉了,常常疼得汗流浃背。她没有穿过一件像样衣服,北风凛冽的冬天,她只穿一件补了又补的单裤子,经常冻得瑟瑟发抖,膝关节肿得像大腿一样粗,疼得不能站立却还爬着做活。但她从没叫过一声苦,只是咬紧牙关坚持着。她先后生了13个孩子,只活了三男四女。每次生孩子时既没接生婆也没人照顾,生下孩子再颠着三寸金莲颤悠悠地给自己烧一碗油(莜)麦面汤喝,而且三天就下炕干活,要是小产后就根本不休息,还要做体力活……
婆母的辛劳和汗水维持了一家人的温饱,更重要的是她以自已孱弱的身体挡住了人生的风霜,给了儿女们一个温馨幸福的童年。
婆母的艰辛让我心痛,从那时起,我就暗暗下决心,一定要像孝敬母亲一样孝敬我的婆母。
婆母年龄大了,没有牙齿嚼不动大豆、花生米、核桃等坚硬的食物,我就嚼好喂给她;苹果、梨等水果,我常常煮熟让她吃,或者用小勺一点一点挖出来喂她吃;婆母晚上嘴干,每晚睡前我就把娃哈哈、酸奶放在枕边。婆母爱热闹,年年春节看社火,站久了腿疼,我就半蹲着让婆母坐在我的腿上。周围的人见了说“一定是闺女,媳妇哪有那样好的”。婆母就自豪地说:"你姨,这是我小儿媳呀。”为了让老人开心,不管在外边多累多委屈,一回家我总是把情绪调整得乐呵呵的,一开门就喊:“妈,我来了?你好着没?”婆母总是说:“我的娃像一个铃铛,人还没有进门,铃铛就响了!”
为了让老人感觉不是在家吃闲饭,我和丈夫商量把工资交给婆母管理。有一次,我从婆母跟前要10元钱,她问:"我的娃你要钱做啥?”我说:“明天是星期六,我想买点肉包饺子。”“我的娃,不买了,我们白米白面天天吃,不吃肉行呢!”想起婆母以前的艰辛日子,我理解老人的节俭。就笑着说:“妈,听你的,我就包素饺子吧!”婆母高兴地笑了。
后来,婆母90多岁了,身体大不如前。一天她对我们说:“我的娃,我现在上下楼不方便了,也管不了这个家了,钱你们自己管吧!”婆母交出了“财政大权”后,为了安慰老人,哄老人高兴,我和丈夫商量,每月给婆母60元钱,就说是公家给高龄老人的。婆母特别高兴,见人就说:“这个社会真好,我都没有用了,还每月给我60元钱。”但她舍不得自已花一分钱,总是把钱给孙子、重孙子或亲戚、朋友。每当看到婆母给别人钱时眉开眼笑的样子,我心里就特别踏实特别高兴。
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我做得再多再好,又怎么抵得住婆母近30年来为我们默默的操劳和奉献。
婆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,也是我的坚强“靠山”。记得婆母69岁那年随我走出大山,家搬了一地又一地,一次又一次,可无论生活多么不易,她都没有离开我们。由于工作关系,我和丈夫经常出差下乡,常常一去数天甚至十几天、几十天。在这样的日子里,婆母心甘情愿地帮我们撑起了这个家!做饭、洗衣、教育孙子,她样样做得井井有条。尤其是在她的教育下儿子景峰从小听话爱学习,帮邻居做好事,常常赢得邻里的夸赞。
记忆尤为深刻的是,1992年我调渭源县任县委书记,那时婆母已88岁高龄了,说心里话,我真担心她不能再帮我操持这个家。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知道后反而劝我:“我的娃,你是党的人,人家让你去你就放心去,我还行,能给我的娃帮上家里的忙,这个家你就交给我吧!”婆母的胸怀,让我感动,更让我钦佩。
婆母不仅替我日夜操劳,心里还常常惦记着我。有一次丈夫要来渭源看我,晚饭时才告诉婆母。这可把婆母急坏了,一个劲地埋怨丈夫:“我的娃爱吃苦荞面馍馍,你不早说,天亮就走,我怎么烙得及呢!”为了让我吃上一口她亲手烙的馍,我的婆母一晚上没合眼,冬天面很难发起来,她就坐着把面盆抱在怀里,硬是用自已的体温把面发了起来,随后又拖着疲倦的身子给我烙馍。当我吃着丈夫带的热馍馍,想着寒夜里婆母抱着面盆发面的憔悴身影时,热泪模糊了我的眼睛。这就是我的婆母,她给了我比真金白银还要珍贵的伟大母爱!
我平时出差多,至于离家多少天自已也记不清,但我的婆母心里一本账。她不识字,我每次出门她就用心在一张纸上每一天竖划一杠,划够5杠就横着划一杠,然后就一五、一十地数走了多少天。记得2001年我去中国进出口银行挂职,等我回来刚进家门,婆母就颤巍巍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说:"我的娃回来了,你知道你走了多少天吧?”我一时没有答上来。婆母眼里闪着泪花说:“189天呀。我想你晚上睡不着觉,越想越记不起你的模样了,就起来站在相框前看一会儿。你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吗,就是心痛呀!”说者她把那张划得密密麻麻的纸拿过来。刹那间我一切都明白了,原来那张薄薄的纸上铭刻着婆母对我天高地厚的母爱深情啊!
婆母一生勤劳善良。她常说:“起早吸一口清气,起晚吸一口浊气。”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然后在阳台上走来走去活动腰腿。一有时间就寻找活计做。她经常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,过段时间就将家里的摆设变出个新花样,为的是让我们住着舒服,看着舒心。她还将各色小布头剪成三角小块,精心缝制了几十条床单送给亲朋、邻里。婆母虽然不识字,但非常聪明好学。有次我做了个糖醋鱼,婆母吃过后说:“这鱼好吃,我的娃你下次做时一定要让我看看。”我说:“妈,您想吃我就经常给您做,没想到婆母却说:“不,我一定要学。人这一生,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心懒,那就没活头了!"我忽然明白了,婆母经常忙这忙那,一刻也不闲着,原来是以这种方式体现自已生命的价值,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精神啊!
这就是我的婆母,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!我多么希望婆母永远陪在我的身边,和我永续这刻骨铭心的母女情缘,但苍天终不遂人愿。二零零一年十一月初六,当我开完会匆匆赶到家里时,我一下子惊呆了。素洁的灵堂,亲人们红肿的泪眼,呜咽的啜泣,这一切都告诉我:97岁高龄的婆母去了!
我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。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婆母只是感冒,我们请大夫给看了吃药养着,我以为坚强的婆母会像往常一样挺过来。就在我出门前,婆母还小孩般把头依在我的怀里,无限伤感地说:"我的娃,我不想死。主要是我死了就见不着你们了!”我强忍悲痛安慰她说:“妈,您不会走,我还等着给您过百岁生日呢!”听了这话,婆母静静地笑了,脸上的皱纹舒展成一朵美丽的九月菊。
这不是真的!不是真的!我求救似的一遍遍扫视婆母经常睡的那张小床,却再也看不到那慈祥的脸庞。一旁的嫂子悲切地告诉我,婆母临终前仍然想着我。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我的娃又开会了,我就不等了!”我这才相信世界上最疼爱我的婆母真的去了!我竟然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。我的心被巨大的悲痛撕裂了,一时间我肝肠寸断,一下子扑倒在婆母的灵前,一任悲痛的泪水泉涌而出……
月有阴晴圆缺,人有悲欢离合,此事古难全。算起来,婆母逝世己10年了,在婆母离世的岁月里,我的思念与日俱增。每年的清明节,我都会静静地怀想我与婆母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,然后在她的遗像前点燃一炷香,在袅袅撩绕的香烟里默默诉说对她的不舍与思念。如果婆母真的在天有灵,我想在今年的清明节告诉她:其实她并没有离开我,她一直在我的心里活着!
【作者简介:秦素梅,女,1951年8月生,甘肃秦安人,原中共渭源县委书记、定西市政协主席、定西市人大常委会主任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