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刘科 来源:转载
发布/更新时间:2019-01-10 14:48:49

我最惬意的人生时光,大约是在会川度过的。
会川,古称官堡,盖因境内有南北二川在此交汇,故称会川。初来乍到,遍地清流,着实让我这个深居陇中腹地的“旱鸭子”惊喜不已。加之多事文人凑出诸如“乌鸦晚朝”“露骨积雪”“牧儿横笛”“漫坝折柳”等极具诗意的胜景,更是让我流连。
在会川,一呆便是七年!
七年间,我一直以教书育人营生。平日里衣冠楚楚、道貌岸然,传道、授业、解惑,不敢稍有懈怠。受我启蒙老师的影响,对学生极为严厉,恨铁不成钢,挨过教鞭的弟子不可胜计,讥语相加者更不待说,尤其是那些纨绔子弟更甚,回想起来,对不住我的学生,可毕竟不是我的初衷啊,好在我的许多学生考上了大学,碰见我时还憨厚地称我老师,真是扼腕汗颜。
会川之夏,四望青山遮眼,处处清溪流花,古诗中“小桥流水人家”在这里是寻常景致,清溪之上,如外祖母一般古老的水磨,仍然在唱着悠远的谣曲,接天的油菜花一如黄色的火焰在蓝天之下燃烧,绿色在这里抒情而铺张,远处墨绿的森林,牛羊随意出没的草地,那倾斜的山坡上,绿色肆意地泼洒、渲染,置身其间,仿佛漂浮在绿色的海之上,在这里,怎样形容酣畅的心情都不为过。
学生一放暑假,我便是自由的了,给家里捎一封信,就说我平安,事忙,不回家了。有如此好的环境,如此充裕的时间,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,有些措手不及。
学校的后面,有一条四季丰腴的小河,称漫坝河,宽约丈许,清澈见底,隐现于林带田园。一到夏天,这里就是会川人天然的浴场,就连羞涩的女孩子家,也要寻一块避风背人的地方畅洗一番,庄稼人中午或晚间一收工,都三五成群地在河边洗浴,闲话桑麻,阵阵笑声随流水飘向远方,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。
盛夏时节,出去旅游,一则囊中羞涩,二则形单影只,自寻无趣。偏偏在溪水中,在旁边的林荫中,能找回我的乐趣。
漫坝河犹如一条澄净的白练,款款西去,在背风的地方,我赤条条溺于水中,弛然而卧,粗砺的鹅卵石是现成的澡巾,搓得彻底,满身的污垢被洗涤干净,顿觉心旷神怡,拣一块舒适的大石头,权作枕头,耳畔林海涛声,流水淙淙,田野间弥散着醉人的麦香,小蛐蛐则天花乱坠地叫着,谁家无所事事的鸭子顺流而下,扑楞起七彩水花,几只眼神温顺的山羊,以钓鱼爱好者的目光打量着水中陶醉的我。
其时,我真的陶醉了,远离尘世的喧嚣,心是无羁的,或静如古井,或动若滚雷,真有些放浪形骸、羽化登仙之感。
躺在清流中,天上白云变幻莫测,或闲散隽逸,超拔高远,或岌岌重叠,状如将崩,如凶猛的怪兽,如怒号的雄师,如神秘的城堡,如格斗的武士,如仙女散花,如竹林潇潇,如万马奔腾……不一而足,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,相信每个有灵性的人,都会成为诗人。今古奇书,野逸诗卷,都常是掌中之物,摩玩不已,神游万古,思接八荒,想象之翼翕张,成就了我连篇的诗作,不单是与圣贤促膝交谈,更多的是与他们神合,交融,思想的花絮纷披,如蒲公英的孩子,随意飞升,然后落地生根。湍湍的水声里,我透明如一尾传说中的鱼,沐浴古风,氤氲天籁,灵魂仿佛已经出窍,我已不再是那个叫刘科的人了,我是飞鸟,我是陶潜的邻居,我是画中的书童,我是雪夜中的舟子,我又是谁啊,我是一口待敲的古钟。
上得岸来,神清气爽,心情灿烂得无以复加,河边的林荫道幽深细长,鹅卵石恣意地延伸,走在上面,洒脱得有些痴狂,尘世的烦扰随流水远去。铺开洁白的诗笺,任意涂鸦,兴之所至,击掌而歌,事后细读,似不为己作。以致日后,正襟危坐难以成文,而不拘小节,畅酣淋漓时,下笔万言,一蹴而就,立马可待,往往不自量力,以江淹自许。待心净神澄之时,方知有夜郎之说。
稍有寒意,乃是日薄西山之上,炊烟如绳之时,乌鸦黑云般漫过村庄,古铜色的山村,静美神秘。
收拾行囊,孑孓前行,暮霭中,我长发飘洒,心中充满莫名的感动,上苍赐予我这方明净的山水,是我不朽的心巢,是我大地上凝固的诗作,我啊,又复何求?!
这样纵逸的时光,在生命的空间中一闪即逝。
渭源会川,是我的第二故乡。